走向科学的人文主义和人文的科学主义

走向科学的人文主义和人文的科学主义

人类文化大体上可划分为两大类别——人文文化与科学文化。这两种文化所蕴含的思想内涵和精神实质，主要体现在人文主义和科学主义这两个方面。

人文主义，又称人本主义或人道主义，与博爱主义，即人道主义，存在诸多相似之处。其起源可追溯至古希腊哲学家普罗泰戈拉的著名格言——

“人是万物的尺度”这一理念，在文艺复兴时期摒弃了局限的哲学观念、宗教信条以及抽象的推理论证，实现了价值观念从神本向人本的转变，宣扬了思想上的自由以及个性的释放，从而演变成一种广泛传播的文化现象；进入20世纪，它催生了以确认人的基本价值、突出人的尊严为核心的思想潮流。如今，人文主义涵盖了关于人的本性、存在意义、使命、地位、价值以及特质等方面的理论体系，强调人的价值和地位至关重要。这一思想的核心精髓和根本宗旨是立足于人，以真挚的爱和天生的善良来追求人类社会的最大幸福。

科学主义这一概念走向科学的人文主义和人文的科学主义，常被误解为“唯科学主义”，其实它是在近代科学兴起并取得显著成就的过程中，逐步确立并发展起来的。在此文中，“科学”一词特指“自然科学”。它所代表的是科学家们所秉持的典型方法和态度，比如，科学旨在探寻真理，揭示自然乃至社会的规律；科学知识是最为客观、最贴近真实的知识体系；科学的统一性源于其方法论而非材料本身；科学的实证、理性、追求完美等手段，可为其他学科所借鉴；科学拥有强大的精神力量和物质力量，必须通过技术这一中介来实现，它不仅是推动文明进步的强大动力，也是造福人类的宝贵源泉。18世纪，科学主义在机械物质论中达到顶峰；19世纪，孔德的实证哲学和社会物理学进一步强化了这一趋势；20世纪初，逻辑经验论更是将其推向极致。科学方法被过度推崇，其功效被无限放大，被毫无保留地应用于各个学科，形成了科学方法万能论。甚至有人认为，科学可以解决所有社会问题，以及人生中的种种困惑，这就是所谓的科学万能论。这种极端的科学观念存在缺陷，遭到了广泛的批评和否定，目前在整个科学界中已经鲜有人支持。

在古代与中世纪，人文与科学尚处于萌芽阶段，二者如并蒂莲花般共生共荣。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兴盛，它抵制愚昧，推崇理性与智慧，倡导对自然的探索、对科学的钻研以及对知识的渴求，因此成为了近代科学的催生者；而科学的诞生与繁荣亦为人文主义提供了坚实的思想支柱和丰富的物质保障。自18世纪起，经典科学逐渐壮大，科学主义也应运而生。虽然科学主义对提升科学声誉、推动科学体系化有积极作用，但其过于突出和占据核心地位，实际上对人文主义产生了压力。同时，人文主义既未摒弃其固有的贵族气派和盲目自信，又对科学知识缺乏了解，这使得两种文化走向了不同的道路，进而导致了人类文化发展的不平衡。

人文主义强调人的本质、主体性、生命体验、主观感受、个体存在、自由选择、价值观念、直觉感受、生活体验和情感表达等方面，而科学主义则更加强调物质世界、客观存在、自然界、客观规律、普遍法则、因果关系、知识体系、逻辑推理、实证研究和理性分析等。这两种思想体系在关注点上的不同，不仅体现了它们各自的优点和特长，同时也暴露了各自的局限和不足。正如J.S.赫胥黎爵士所说，科学心理学存在弊端，表现为过于强调理智主义，忽视了对其他经验价值的认识和重视，过分注重行动而忽略了存在和感觉的重要性。而人文主义心理学则容易陷入误区，轻视了那种逐步积累、精确可靠的归纳和实验方法，对自然界的真相和规律缺乏了解，不脚踏实地地工作，却寄希望于通过幻想的捷径获得成功。

缺乏人文关怀的科学主义显得盲目而鲁莽，而缺乏科学精神支撑的人文主义则显得笨拙且不切实际。因此，迫切需要扭转这两种文化之间的分裂局面，迫切需要化解这两种主义之间的人为矛盾。切实可行的方案并非生搬硬套、强求一致，亦非急功近利、急于求成科学主义思潮，而是要让二者在相互学习、互相补充的前提下，实现优势互补、相辅相成。总之，实现两种文化交融与融合的关键路径在于，迈向科学性的人文主义以及人文性的科学主义，也就是迈向新的人文主义和新科学主义。

科学的人文主义旨在继承并弘扬人文主义的优秀传统，同时为其融入旧人文主义所缺乏的科学成分和科学精神。其独特之处在于确立科学的宇宙观或世界图景，明确人类在自然界的角色，并将其作为立身之本之一；尊崇自然法则和科学规律，对激进的意志论和极端的浪漫主义适度进行约束；科学作为文明的显著标志，不仅为人文主义的发展开辟了广阔天地，而且自身也孕育着新的价值与意义；凭借科学的精神力量和物质力量，有助于社会的发展与人的自我提升；科学的实证精神、理性思维、追求完美的态度，以及在此基础上形成的启蒙自由、怀疑批判、传承创新、平等公正、自主共享、包容宽厚、谦逊进取的精神，亦是人文精神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科学思想、科学知识以及科学思维方式构成了我们思考与解决社会及个人问题的背景与助手，科学者的务实态度和严谨作风值得人文主义者学习与效仿；社会科学与人文学科亦应尽可能吸收和借鉴科学方法，以拓宽视野，更新研究工具。总的来说，科学的本质蕴含着人性的特质，科学所体现的价值观与人的价值观相一致，而科学所倡导的人文主义则是人文精神在科学领域的具体体现。

同样，在深入挖掘并积极传承科学主义珍贵遗产的基础上，我们为科学主义增添了旧有科学主义所缺乏的仁慈情怀与人文素养。其显著特征在于，人为的科学理应且务必服务于人类，旨在实现人类至高无上的长远福祉，因此它必须遵循道德的规范，这是所有科学活动的根本和出发点；科学仅提供手段，不创造目标，在价值判断上先天不足，理应尊重并支持人文主义的指引；科学的不当或恶意使用可能带来严重后果，因此科学工作者应时刻牢记科学良知，不忘肩负社会责任，以防止科学异化和技术滥用；单纯的智力无法弥补道德和审美价值的缺失，科学工作者不应自视为救世主，而应谦逊地向富有人文精神的贤者和哲人学习，从人文学科中汲取养分；适度减轻科学的冷漠形象，扶持科学内在的善行和审美功能，让情感成为科学探索和发明的积极动力。总体而言，人性应与科学相融合，人的思维同样属于科学的范畴，而人文主义中的科学精神即是科学精神中的人性化体现。

在探讨科学与人文学科的交汇点上，生物学家J.S.赫胥黎与科学史家G.萨顿均有过深入且精妙的阐述。然而，所谓的科学人文主义似乎是一个较为新颖的概念。尽管如此，这种理念在历代哲学家和科学家的实践中科学主义思潮，却有着明显的双重体现。马赫、彭加勒、迪昂、奥斯特瓦尔德、皮尔逊等，他们是20世纪科学革命和哲学革命的先驱，批判学派的杰出代表；爱因斯坦则是科学革命中的领军人物，亦为哲学领域的巨擘。这些人堪称真正的科学人文主义者，以及人文科学主义者。然而，进入20世纪后半期，这样的思想家科学家似乎变得较为稀少。另一方面，历史上也涌现过兼具科学和人文素养的复合型人才，诸如列奥纳多・达・芬奇与歌德等人。然而，这样的杰出人物似乎逐渐消失。究其根本，是因为知识领域的极度细分，教育的专业化和文理分科，导致科学与人文的学者和研究者彼此隔阂，老死不相往来，最终形成了两者之间的巨大裂痕。

令人欣慰的是，当前这种局面正逐渐朝着融合与汇聚的趋势发展。一方面，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以及人文学科之间正呈现出相互交融、彼此渗透的态势；另一方面，由此已催生出一批兼具交叉性和边缘性的新学科。再者，我们已成功构建起一条将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与人文学科紧密相连的纽带，构筑了一座连接科学文化与人文文化的桥梁，诸如科学哲学、科学史、科学社会学等领域，以及具有中国特色的自然辩证法。此外，在汇聚人类知识的哲学领域内科学主义思潮，人文主义与科学主义两大思潮亦展现出相互借鉴、共同发展的态势，孕育出了所谓的文化哲学。最终，如今大众普遍认同通才教育应兼顾文理均衡，知识传授与素质教育同等重要走向科学的人文主义和人文的科学主义，理论与实践相结合，不仅锻炼智力，也提升人性，这样的教育模式为未来哲学家、科学家以及科学人文家的涌现奠定了基础。若能持续发展，两种文化的交融与融合将不再是遥远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