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保护措施成卖点,基层马戏团未来路在何方?
无保护措施成卖点,基层马戏团未来路在何方?
陈华注意到,现在外出承接业务时,高空作业、地面表演以及驯兽项目已成为标配,而“无防护措施”也逐渐转变成了吸引人的亮点,更有甚者,某些合作伙伴在合同中明确指出“高空特技表演须无防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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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京报记者 史航 实习生 陈雪稳 编辑 杨海 校对 陈荻雁
陈华和他的“鑫超马戏团”即将踏上新的征程,他们的大篷车、桌椅、道具以及一众演员,甚至连狮子和黑熊也一并被装载进了一辆二手的集装箱内。
陈华倚靠在副驾驶座上,偶尔抽上几口烟,作为团长,这样的闲暇时光实属罕见——这辆卡车承载着8人的生计,自北向南,历经春夏秋冬,穿梭于高速公路、国道以及乡间小道,照亮了地图上诸多知名与不为人知的城镇与乡村。此刻,他们即将抵达的下个目的地,距离仅有100公里。
陈华创立的“鑫超马戏团”属于民营企业,与那些拥有固定演出场所的大型杂技团体不同,其规模相对较小,且演出场地并非固定不变无保护措施成卖点,基层马戏团未来路在何方?,而是驾驶卡车在各个乡镇之间进行流动表演。
陈华的卡车。新京报记者 史航 摄
从业四十二年,陈华更换了六七辆车辆,车轮碾过的道路日渐拓宽,而台下的观众也换了几茬。然而,无论外界如何变迁,这个草台班子始终坚守在杂技界,恪守着行业的规范。陈华心系那些与他同行半生的团员们,在“高空”中历练,他希望他们能够安全地回到地面。
自今年起,陈华的手机中接连出现几则令人忧虑的新闻:2月20日,山东东营发生了一起悲剧,马戏团中的两名少女在空中表演时不幸坠落;4月19日,安徽宿州传来噩耗,一位37岁的女杂技艺人于高空表演时不幸遇难;5月12日,哈尔滨又有两名杂技演员在表演过程中从半空中跌落,当场昏迷不醒……
陈华出身于一个杂技世家,对这个传统的行业了如指掌。对于“惊险”与“安全”的把握,早已深植于那些口口相传的规矩和禁忌之中。然而,随着他自家的杂技团步入暮年,他不得不承认,江湖已经发生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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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老马戏团
只需一个下午,陈华就在河北农村的乡道上建起一个临时乐园。
华北平原在午后显得格外寂静单调,然而大篷内却宛如另一个天地。那里,亮橙色的座椅和明黄色的舞台相映成趣,当一排氛围灯依次点亮马戏团表演哪里有,整个空间顿时变得色彩缤纷。陈华轻轻按下音响开关,一秒四拍的重低音随之响起,开始在这片空间中激荡回响。
狮子被装入小型货车,四周开始流动招揽顾客无保护措施成卖点,基层马戏团未来路在何方?,表演者在外面的布篷外引导着猴子和山羊。不久,人群陆续围了上来,骑三轮车的大爷后座上坐着孩子,刚从市场上回来的大娘手中还拎着蔬菜,陈华站在门口,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每人20,每人20,票价是20元。”
晚上,鑫超马戏团亮起灯牌。新京报记者 史航 摄
演出帷幕拉开,动物们成为了引人注目的中心,而杂技环节却显得较为冷清。那些传统的节目已无法满足观众的期待,抛球、转盘子、晃杆等动作,演员们尽管在台上卖力演出,但台下的观众却兴趣缺缺,低头沉迷于手机之中,鲜有掌声和回应。
音乐声在“高空绸吊”节目开始时响起,陈涛随之登场。他仅用一只手紧握绸缎,身体升空并旋转,手臂上的肌肉因用力而显得紧绷。现年39岁的他,在杂技界可算是年长的演员,经过近三十年的“练功”,当他被升起的那一刻,依旧感受到了一阵眩晕。
场下观众兴奋起来,开始举起手机对准他录像。
陈华团长近期引进了“高空绸吊”这一节目,此前此类高空表演仅限于大型杂技团马戏团表演哪里有,需要十几人紧密协作,抛接绸吊,并设置安全网保障,以实现“空中飞人”的效果,其核心在于团队成员间的默契配合与整体动作的协调一致。现在,观众的要求愈发严格,因此“鑫超马戏团”不得不采取更为大胆的举措——由于场地和设备的限制,他们使用的绸吊并未配备安全绳,因为“一旦绑上马戏团表演哪里有,就无法完成动作”;同样,他们也没有设置安全网,因为“有了安全网,起降就会变得不便。”而陈涛在高空中的唯一安全保障,就是他手腕上系着的那个固定的死扣。
在压轴表演中,陈涛一只手紧握着丝绸,另一只手牵引着那根鲜艳的红绳,而他的搭档仅凭颈部力量握住红绳,带动身体在空中翩翩起舞。这样的瞬间,观众们往往屏住呼吸,全神贯注。陈华紧咬着牙关,手中的丝绸被紧紧拉扯,传递着搭档在动作中施加的力量。多年的舞台生涯,他的手腕已经多次破皮、出血,直至磨出了厚厚的老茧,尤其在夏天,这些老茧常常会引起阵阵瘙痒。
陈涛和搭档表演高空绸吊。新京报记者 史航 摄
节目进行至尾声,时长约十几分钟,两人乘坐绸吊逐渐降低高度,观众席上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甚至有观众起身为之鼓掌。
陈涛表示,节目若足够惊险,观众才会认可,这样杂技演员才能维持生计。狮子和狗熊这样的动物在观众眼中较为罕见,因而新鲜感十足,一出场便赢得掌声。至于“人戏”,其表演难度尤为高,单凭功夫是不够的,还得让观众紧张到捏把汗。
陈涛在空中翻滚,而团长陈华则坐在后台的箱子上,他的目光紧随场上的每一个动作。他特别留心的是绸缎与滑轮的交汇点,以及起降电机的操作细节。
陈华现年57岁,已超出从事杂技表演的年龄,然而他却成为了全场最为忙碌的人。团中最年轻的演员也即将迈入四十岁,陈华常常感叹自己和整个杂技团都在逐渐老去。曾经拥有30多名演员的杂技团,如今只剩下4位,其中朱国珍和李丙照这对夫妻已过五十,无法再进行高空表演,只能依靠各自的绝技来维持职业生涯的尾声。
朱国珍扮演的是顶缸角色,他那双已经弯曲变形的腿需要承受着两人一缸,总重量近二百斤的重压;而李丙照则是在演绎马术,他忍受着腰背的剧痛,在疾驰的马背上完成倒立的动作。
陈华注意到,近些年,不少年轻马戏团竞相将表演内容推向极致,以至于演员登场前都得先完成几轮空翻。他自己却难以适应这种变革,马戏团的棚子年久失修,无法容纳大型演出设施,演员们年龄渐长,也无法胜任更加惊险的节目。由于节目内容陈旧,他难以获得大型演出机会,只能频繁地在乡村庙会中穿梭,每隔三五天就得更换一个地点。
他将所有的期望都寄托于儿子身上。2019年,他的儿子陈超勇敢地自立门户,组建了一支年轻的演员团队,并创立了自己的马戏团,如今该马戏团已发展壮大。
陈超团的演员阵容更为年轻化,在此,传统的“高空绸吊”表演已不再占据核心位置,取而代之的是更为惊险刺激的“死亡飞轮”。数米高空中,演员们相互协作,在飞轮上奔跑、后仰,甚至进行跳绳表演。表演进入高潮,他们蒙上双眼,时而突然跃起,时而假装跌倒,身体向后仰至120度,引得观众们纷纷惊呼。
演员表演“死亡飞轮”。新京报记者 史航 摄
陈华多次观看儿子在马戏团的表演,他目睹了观众手持荧光棒,伴随节目而欢呼,随音乐节奏摇摆,那场景仿佛置身于演唱会之中。
陈华在江湖上奔波了数十年,他渐渐明白,这个一度较为保守的行业,正逐渐受到市场力量的影响而发生变化。他开始感到力不从心,承认自己已无法跟上时代的步伐。他对儿子的尝试抱有期待,然而,对于新生事物,他仍保持着一种本能的谨慎——这个行业之所以能延续至今,关键在于其规矩和传统,而追求利益的商业环境,有时却会带来一种松懈、破坏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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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危险相伴
演出落幕,观众陆续离场,陈华与队友们随后收起了大篷,将它折叠后放入了他们临时的“居所”。
“家”是陈华十几年前花12万元买来的二手集装箱。经过改造,这辆卡车承载了杂技团所有人的身家性命——车头部分是团长的专用空间,里面摆放着床铺,铝合金窗户下有一张简陋的办公桌,墙上挂着各种碗筷、零食、生活必需品以及应急药品;接着是员工的宿舍区,里面有几张高低床,晚上演员和工作人员在此休息,行进途中,这里常常弥漫着烟味和欢声笑语;车厢中部则是仓库和厨房,里面堆满了杂技团的桌椅和道具。最终,这里是动物的“居所”,其中居住着被称为“太子”的狮子、一位尚未命名的黑熊,还有一只猴子和一只山羊,它们隔着笼子,却能够和平地生活在同一个空间里。
陈华在卡车里监督团员干活。新京报记者 史航 摄
陈超的车辆布局与此相仿。对于杂技团的艺人们而言,舞台表演只是转瞬即逝的瞬间,而他们更多的是与车辆相依相伴,过着“旅途生涯”。
抵达目的地后,陈华将卡车停靠在帐篷前,随之放下货箱两侧的防护板,从而形成两个倾斜的坡道,方便游客通行。卡车车身挂上了马戏团的宣传广告牌,顶部竖立起闪烁的霓虹灯牌,瞬间将这辆卡车转变成了一个临时的售票点。
门票售价固定在20元每张,多年来未曾调高。在农村庙会上,连续三四天的表演,陈华能够赚取3至5万元。然而,近年来兴起的包场演出以及各类庆典活动,所需投入更为丰厚,仅10天时间,他便能收入高达25万元。
获得丰厚回报后,参与其中的人数也随之增多。在过去的十几年间,由于过去那种规模庞大、场地固定的杂技表演门槛较高,市场逐渐萎缩,而商演、拼盘演出以及小型流动巡演的杂技团体则成为了主流。
然而,地面上的表演无人问津,缺乏吸引力,市场对惊险刺激的需求日益增长。陈华注意到,现在外出承接项目时,高空、地面以及驯兽表演已成为基本配置,而“无保护措施”也逐渐转变为卖点,甚至有些合作方在合同中明确指出“高空杂技需无保护”。
陈涛也曾听闻同行提及,在部分小型演出中,主持人会频繁呼吁观众为演员的“无防护、高刺激”表演喝彩。有时,演员会在空中故意做出摇晃的姿态,仿佛即将坠落,以此引发观众的惊叫。更有甚者,在绸吊表演中,演员升至六七米的高空后,突然松手,任由身体头朝下自由落下,直到离地面仅剩一个头颅的尖端距离时方才停止。
实际上,“空中飞人”属于一种团体杂技表演,然而随着众多杂技团的衰落,场地和规模已无法满足此类表演的需求。因此,过去团体演出中的“绸吊”、“吊环”等单人或双人动作被单独提取出来,这些项目所需的设备相对简单,甚至可以在户外利用吊车完成,不再受场地条件的限制。
陈超和陈华对此感到忧虑,因为许多类似的杂技团体都在户外进行表演,既无法搭建帐篷,也无法使用支架。若要登高,只能依赖吊车,然而吊车行进不平稳,且速度不均匀,这给高空表演带来了较大的安全风险。
除此之外,众多新兴杂技团体纷纷加入市场,使得竞争愈发激烈。为了降低成本,一些马戏团的老板想尽办法节省开支,他们既不聘请固定演员,也不进行动物驯化,只是携带大篷车四处游走,每到一地便临时雇佣当地演员,组成一场场即兴的表演。
这些杂技表演者中,部分人习惯于在小型场地演出,参与婚丧喜庆等活动,对于新场地的空间高度和设施不适应,因而面临的风险也随之增加。而在临时组合的表演团队中,成员之间往往缺乏默契与信任,沟通也相对匮乏——许多新加入的从业者往往忽视了,这些正是杂技行业得以持续发展的关键要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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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风险可控”
在这股追求“小型化”和“灵活化”的潮流之中,陈华同样不可避免地被裹挟其中。然而,对于他自己的马戏团,陈华却并未感到忧虑,他经常表示:“要想在这个行业里持续发展,就必须学会与危险为伴。”
在“鑫超马戏团”,“危险”在每个演员身上都留下过痕迹。
从事这一职业,几乎没有人身上没有伤痕。”李丙照如此说道。在他学习技艺的过程中,师傅经常教导他,一个节目只要练习到八成以上的熟练度,就可以算作掌握了;而达到九成,便可以上台表演;至于十成把握的节目,在现实中几乎是不存在的。
杂技表演本就追求令人心跳加速的刺激感,而在舞台上,各种变化层出不穷。手心的汗珠、地面的湿度、设备的运行状况、演员的身体健康状况,甚至他们的心情,都可能对演出的成败产生关键性的影响。
演出前,陈华正在检查设备。新京报记者 史航 摄
李丙照在马术表演中,由于地面湿滑,马匹失控跪倒,导致他也被甩出,肩膀不幸撞到错位。几年前在绸吊表演中,滑轮突然脱落,他从三米高的空中坠落,腰部着地,此后整整一年都无法登台演出。他的妻子朱国珍在踩桌子时,桌子意外砸到她的腿上,留下的疤痕至今依然明显可见。
陈涛认为自己挺幸运,未曾遭受过严重的伤害。杂技演员们对于受伤的态度较为豁达,“假若我放弃杂技,转而从事耕种、进工厂或是搬砖,难道这些工作就没有受伤的可能性吗?”李丙照这样反问,在他眼中,杂技与耕种、打工并无二致,都是谋生的手段。观众之所以觉得杂技危险,只是因为这种危险被摆在了显眼的位置。
团内演员们深知,从事演艺事业,其中的风险显而易见,然而他们正以自己的整个职业生涯为代价,努力学习和掌握,以期将这种风险控制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在这个古老的行业里,代代相传的习俗和智慧不可忽视,比如在天色未明之前保持沉默,无演出时不出门,如此一来,可防止习艺的年轻人在与外界互动中引发纷争,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在演出前,演员们需放下个人恩怨,保持心境平和,这是为了防止他们在表演时分心,导致意外发生。
众多确保风险在可控范围内的策略源自实践,例如,在雨天于大棚边堆放一排泥土,以阻隔雨水渗入场地导致地面湿滑;在进行高空杂技表演前,于滑轮与绸缎之间系上一根细线,以防绸缎意外脱落。即便不慎跌落,也能借助腰腹之力调整落地姿势,从而保护头部与脊椎不受伤害。
曾经遭受的创伤转变成宝贵教训,李丙照在马因地面湿滑而失蹄后,每次比赛前都会仔细查看场地,确认草和青苔的存在——正是这些因素导致了他的马匹那次意外。如今,他从空中坠落的经验让他与陈涛共同负责检查绸吊设备的安全性,陈涛负责吊起,而李丙照则操控电机,他通常不会让绸吊升至三米以上高度,“即便发生意外,后果也不会太严重。”
如今,这些“让风险可控”的经验与传统有了失灵的可能。
陈华出身于马戏世家,他从事马戏表演已有四十载,亲眼目睹了这一行业的兴衰。在80年代,他跟随舅舅的马戏团四处漂泊,那时的马戏对于村民们来说还是一种罕见的娱乐形式。每当马戏团开场,村里的老人们便会拿着鸡蛋和蔬菜,聚集在入口处,希望能换取一张门票。那时的演出场地还是露天的,没有买到票的年轻人便坐在树上或爬到屋顶上。直到演出进行到一半,远处传来一阵响声,大家这才发现是屋顶上的年轻人不慎跌落。
随着时间的推移,马戏表演逐渐不再显得那么罕见,然而它依旧成为了乡村单调生活中的一抹亮色。每逢庙会,集市上的喧嚣程度甚至超过了春节,众多家庭成群结队地涌进马戏大棚,无论表演何种节目,都能听到观众们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声。
随着时间的推移,电视与录音机开始在各地流行开来,一股追求潮流的潮流从城市蔓延至乡村。新兴的歌舞团体迅速崭露头角,成为农村庙会中的焦点。这些年轻的小伙子们梳着大背头,戴着墨镜,身着喇叭裤,模仿着歌星张帝与费玉清,引领着观众摇摆、欢舞。歌声响起,后方的架子鼓声震耳欲聋,即便站在场下,也让人难以抑制地想要摇头晃脑,“不仅是观众,就连我们自己,都乐意跟随节奏一同摇摆。”马戏大篷旁的娱乐选择已非独树一帜,被认为不够潮流,因此吸引的观众日益减少,导致马戏表演逐渐失去了往日的风光。
2010年左右,一些歌舞团体因表演内容低俗而遭禁演,生意日益难以为继,各地演出审批也变得异常困难。在此背景下,马戏团重新在庙会上崭露头角,成为主角。与此同时,房地产业蓬勃发展,几乎每个城市都有新开发的楼盘和城市广场举办宣传庆典。马戏表演因其热闹和刺激的特性,成为了这类活动的热门选择,许多歌舞团老板纷纷转行经营马戏团。
绸吊杂技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崭露头角的,而经过十数年的发展,近期频发的意外事件,多数都与这一节目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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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戏江湖
在半个上午的光阴里,“鑫超马戏团”的车辆抵达了新的地点。陈华紧锣密鼓地赶往当地的早市,采购了土豆、韭菜、豆腐等易于保存的食材,这些将成为他们在此停留期间全车人的食物来源。
到了午餐时分,他同妻子利用车内携带的电热锅为团队众人烹饪食物,众人用餐氛围轻松自在,若是米饭有所剩余,次日只需加水重新煮沸即可变成粥。
陈华在卡车里做饭。新京报记者 史航 摄
在无演出间隙,陈华却闲不下来,他反复巡视大篷,仔细检查各项安全设施,留意地面是否积水,门口的指示灯是否正常发光,同时还会坐在屋内观察那两位工人是否在认真清洗锅具。谨慎成了周围人对他的第一印象,陈华坦言,这些都是他多年来“闯荡江湖”所积累的宝贵经验。
跑马戏团行走江湖,讲究的是时机、地理和人际关系的和谐,虽然道理看似简单,但真正领悟的人却寥寥无几。追求时机,人们都明白,夏季和秋季不宜前往沿海地区,春季则不宜深入内蒙古,寒冷季节不宜前往山阴地带,洪水泛滥时不宜在河边奔波,还需避开风、寒、暑等不利因素。至于追求地理优势,则需要动一番脑筋,所选之地若太小,居民贫困,便无钱观看马戏;若太大,同行者又都曾来过,马戏虽多,却无人问津。
在规划行程之前,陈华常常手持地图进行描绘,总体上遵循“哪里富裕就去哪里”,在细节上则是“避开宽敞的道路,专挑乡村小道”。回想起上世纪80年代,陈华跟随舅舅四处闯荡,那时他们偏爱前往东北地区,因为那里的工厂众多,工作相对稳定,“年轻人们有了闲暇和钱财,又喜欢面子,观看杂技时总是成群结队而来。”
农历八月十五临近之际,我们便从东北折返,向南行至华北,恰逢农事闲暇,庄稼已收,马戏表演场场座无虚席。到了上世纪90年代末,马戏团鲜少再前往东北,陈华经常随舅舅前往北京,在清河与沙河周边搭建戏棚进行演出。那时,外来人口众多,他们聚集在附近居住,手头宽裕,票价仅需五元。
陈华提到,若要带着马戏团四处漂泊,与人建立良好的关系至关重要。抵达新地后,必须向附近几户人家以及在当地有头脸的人物赠送门票,而且老人们通常也会收到几张。毕竟,年纪稍大的孩子或许能提供一些帮助。
现在,这套人情世故的规矩在马戏界中正逐渐淡出视野,“外出奔波,大多是经过审批、签订合同。”而台下的观众群体,也主要由“老少两代”的留守祖孙构成,鲜少遇到难以解决的矛盾。
陈华身上少了那份“江湖味”,他放下了酒杯,对饭局也渐渐失去了兴趣,大部分时间都沉溺于刷手机上的短视频。历经半生的江湖生涯,步入职业生涯的晚年,放慢脚步的陈华终于体会到了马戏团的封闭感与孤独,与家人相隔,朋友稀少,想要倾诉却无人可寻。
“鑫超马戏团”团长陈华。新京报记者 史航 摄
李丙照从事马戏生涯已久,他常常感叹马戏界犹如一座围城。在年轻力壮之时,他身体强健,赚钱迅速,更能够摆脱单调的农耕生活。然而,步入三十几岁,他透支的身体逐渐露出疲态,腰杆不再笔直,肌肉也失去了往日的力量,每逢刮风下雨,关节便时不时地发出疼痛的信号。
李丙照也曾考虑过改变现有的生活方式。在过去的三年疫情中,马戏团曾一度遭遇演出荒。他前往工厂寻找工作,然而,由于缺乏学历和经验,他无法胜任熟练工种,只能从事拧螺丝的简单劳动。日复一日,长时间的工作让他腰痛难忍,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无法摆脱这种生活。
他终究选择了这样的生活。在无戏可演的日子里,他会从卡车内取出那辆日常使用的自行车,带着朱国珍去集市漫步,与庙会上的其他摊贩闲谈,日子过得颇为悠闲。他心中唯一的忧虑,便是自己还能从事马术表演多久,在这之前,他希望能与妻子携手,为孩子的婚事筹备足够的资金。
在陈超团这个更为年轻的团队中,演员王天源也曾尝试逃离这种局限的生活模式。他毅然决然地辞去了杂技团的工作,转而投身于电子厂的工作岗位。然而,他很快发现,每天长达14小时的连续工作,连上厕所都需要提前申请,生活仿佛被机械化了。最终,他无法忍受这样的日子,于是又回到了马戏团的怀抱。
若一切顺利,他将在那家马戏团中度过自己的青春岁月;待年岁渐长,他会选择与一位擅长杂技的伴侣相恋并步入婚姻的殿堂,两人携手共进,成为彼此的终身伴侣,相互扶持,共同在江湖中闯荡。这几乎是所有杂技演员的普遍选择,“否则,又有谁愿意承受频繁分隔两地的辛劳呢?”
这位杂技艺人年龄二十有六,自幼习得高空技艺,至今已有十余载。他坦言,对升空与失重的快感已日渐淡薄,即便是在空中旋转翻滚,也难以激起往日的兴奋。每当与同龄人一同前往游乐园,他总会反复乘坐过山车与跳楼机,试图找回那份久违的失重体验,“然而,我始终无法感受到,此刻我迫切地渴望去尝试跳伞与蹦极”。
“入了行,适应了这种生活,就很难再回去了。”王天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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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班人
陈超如今在很大程度上继承了陈华的事业,就如同他的父亲一般,他开始负责全团成员的饮食、马戏团的行踪以及经济收入。
陈超年方二十七,身着宽松的休闲装,额前的刘海略显松散,显得他略显年轻,脸上总是洋溢着愉快的笑容。陈华留下的古老教诲,他铭记在心。在他十几岁那年,因逃票与观众发生争执,挨了父亲一耳光,这让他深刻体会到在马戏团中应学会宽容与和气,绝不能轻易动怒。他还清楚记得陈华对安全的重视,坚决反对马戏团使用吊车吊绸吊进行表演,并时常劝告演员们减少拼盘演出。每次演出前,他都会像父亲一样,细致地检查舞台的每一个角落。
只是现在,陈超偶尔会忘记那些由父辈传承下来的古老规矩,以及他们津津乐道的那些“走南闯北”的经历。马戏界的江湖已经发生了变化,陈超对这个时代的江湖法则有着深刻的理解,他不再依赖“中间人”,自己就能搞懂演出审批的程序。他随身携带打印机,以便在签署合同和办理审批时能够随时进行修改和打印。他对安全十分看重,常常将“行业的健康发展”挂在嘴边。他乐于向尊贵的访客展示马戏团所获得的各类批准文件和资格证书,这些正是他与前辈们所谓的“临时搭建班子”形成鲜明对比的显著标志。
父子俩各自秉持着各自的“江湖规矩”,传承着家族的生意。就在陈华的“鑫超马戏团”上演的同一傍晚,相隔一百多公里的地方,陈超的年轻“鑫超”也亮起了灯牌。那里的场景截然不同:售卖的饮料被倒入了小熊造型的杯子中,后台的幕布上装饰着闪耀的金色丝线,甚至原本舞台与观众席间的安全铁笼也换成了精致的弧形铁网。
陈华的大棚有更好的灯光效果。新京报记者 史航 摄
演出尚未正式拉开帷幕,四周的音响设备正播放着动感的流行乐曲。这场演出显得格外年轻化且极具吸引力,其中狗熊驾驭平衡车成为一大亮点,而演员们则在舞台上与观众们频繁互动。即便是在中场更换道具的空档,小丑们也适时出现,为小朋友们吹起五彩缤纷的气球。
陈超自幼便在杂技世家熏陶中成长,就读于杂技学校,并管理着家族的杂技团。他的生活中鲜有其他兴趣,社交圈子也十分有限。在闲暇之余,他热衷于浏览各地杂技演出的视频,对节目优劣进行评判。仅凭一张杂技演出的图片,他便能迅速辨识出图片中大篷所属的家族。
他打算带领这支年轻的马戏团迈向更多成就,近期目标中,他计划将马戏团的硬塑料座椅全部升级为舒适的软座,而长远来看,他的愿景更为丰富——他希望建立与社区的紧密合作关系,共同举办精彩演出;与报社携手推广宣传;甚至考虑聘请一位博士生来研究发展策略。在他心中,这是马戏团实现“良性发展”的路径——一个稳定、规范且高品质的未来。即便在传统马戏逐渐式微的当下,这位充满乐观的团长依然坚信,他和这个充满活力的年轻团队,将成为马戏界未来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陈超的马戏团成员共有14位,其中最年长的演员今年已满26岁,而年纪最小的学员尚未达到法定成年年龄。目前,他们尚未受到衰老、伤病以及生活压力的困扰。
陈超马戏团的团员大多还很年轻。新京报记者 史航 摄
来自凉山的尔嘎之所以踏入这个行业,是因为他误以为杂技等同于功夫,能够表演翻跟头、学习武功,就像动作片中的甄子丹、吴京那样。学徒小李的初衷是想摆脱在修车店的打工生涯,那里的环境又脏又乱,每天工作结束后,他的裤子都会被磨出洞来,而且还要被师傅强迫喝白酒。他偏爱马戏团中的狮子和其他凶猛动物,犹记得初次喂食狮子时,狮子的舌头舔过他的手心,那倒刺般的触感让他既感到痒痒的,又有些麻麻的,“我得给我的同学们发一张照片,让他们惊叹好一阵子。”
谈及训练,他们并不感到辛劳,提及四处流浪的生活,他们总会轻描淡写地回应:“真正的好汉志向应当远大。”在无演出无训练的闲暇时光,他们便在卡车宿舍里畅玩电子游戏,沉浸于玄幻小说的世界之中。
相距不足两百公里的两个“鑫超”仿佛身处平行宇宙,“老鑫超”的交谈中总是充满了叹息,他们谈论得最多的是“未来该如何是好”。“新鑫超”的餐桌上,陈超对孩子们进行着动员,他断言:“杂技的未来必然属于你们。”
无论如何,在5月13日这个气候宜人的初夏夜晚,两个“鑫超马戏团”均成功结束了当日的演出。他们各自将道具收拾妥当,装上卡车,准备在休息一晚之后,第二天清晨再次启程,朝着新的目的地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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